绍兴晚报:远去的“篾席”

赵畅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幼年的我被寄养在浙东四明山麓小山村祖父祖母家。其时,我与祖父祖母同睡一床,家里唯一的一张老篾席就铺在我们这张大床上。每晚临睡前,祖母还会用凉爽的井水擦席。说来也是奇了,哪怕是密不透风的夜晚,只要一睡到这张篾席上,发烫的背脊一俟与光溜的篾席相抵,便瞬间引爆出透心凉的感觉。于是,伴随着祖母轻轻摇曳麦秆扇,我很快就进入梦乡……

有一年,母亲委托祖父找一位老篾匠赶制一张篾席。我清晰地记得,在老篾匠来祖父祖母家之前的半月里,经生产队的同意,小叔从集体所有的毛竹山上砍回了泛着青黄色的竹子,捆缚一起后将其沉入屋前的大溪滩里。原来,竹子在生长过程中,会有寄生虫在里面产卵。因此,传统的做法就是将新砍下的竹子泡于水中,以起到除虫防腐的效果。

“这竹子质量不错,浸泡得也到火候。”老篾匠一边用双手按住篾刀两头,竹子一劈为二,一边则啧啧称赞。随着竹子被劈开,那特有的清香便弥漫在了屋子的空气里。劈竹,显然是第一道工序,只有将其劈到一分为二十左右的份额以后,才告结束。尔后,进入劈篾阶段,亦即用篾刀将二毫米左右的竹青部分从中劈离出来。最见功底的,要数老篾匠再将竹青一劈为二的功夫。作这样的劈分,既能确保材料的超薄性、柔软性,又能增加编织用材,借以降低打造的材料成本。而为确保竹篾宽度(根据主人要求)的一致性,老篾匠还会施以一道特殊的拉丝过堂工艺——将两爿刀刃锋利的铁片呈内八字而固定在木板的一头,校正好刀刃距离以后,遂将每一条剖好的竹篾在此“过审”。

当一大捆材料被备齐,意味着最后一道工序即将来临。那天一大早,只见祖父祖母家的客厅内,铺设了一张晒谷用的竹垫,老篾匠似乎还换上了一套整洁的衣服。就这样,他猫着腰,借助一柄扁薄而狭长的小铁爿开始了编织。尽管老篾匠交叉编织的技艺颇为熟稔,但我看去,似乎显得有点“滞涩”——他借助工具这里拉拉、那里抽抽,大有“偷懒”之嫌。为此,我大为不悦,祖父祖母见状竟笑得不行。原来,是我误解了老篾匠。他如斯“拖拉慢腾”,只是为了将竹席编织得更紧实更耐用。“老瓦匠们有一句行话,叫‘不可赶工期’。急着赶时间,质量肯定受影响。这看似慢的行为,实则是快的表现。”祖父的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

就这样,一张竹席经前后四天半的时间才告完工。当篾席送到母亲手上,展席细看,她脱口而出:“这活儿绝了,好席哪!”

来源:绍兴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