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晚报:《家山》看家山有色,人走水余温

辛仕忠/文 陈静/图

王跃文是我新认识的一位著名作家,未成曲调先有声,作品未读先识人。他饮长沙水,我食黄岩橘,万里家山飞渡,极目蓝天舒。

一次文学名家分享会上,我聆听了王跃文的文学思考和行动。后来,又有机会随他在黄岩访古,走温岭观海,旁听高人切磋文学一日。这一天,对我的影响究竟多大,暂时无法估量。我只知道,有一些精神,已经无形中深刻在心里的小舟之上。

在手机上读了王跃文的《家山》开篇,引我入胜的居然是那土味十足的方言。

湖南方言,我一个台州人能懂十之八九。他的家山,却原来也是我熟悉的家乡。沙湾人说的话,我听来亲切,如我在山村常说的乡音。沙湾那些人,我也似曾相识,会武功的善读书的,讨人嫌的惹人爱的,似乎都能对号入座。看《家山》,就如回家乡,梦里依稀来时路。

于是,我到图书馆借《家山》,顺便把王跃文的其他书都借了。

《家山》,讲了一个糊涂佬酒后滋事,结果引发两个村庄氏族械斗,闹出骨肉相杀的严重后果。犹如一颗石头丢进湖里,波澜起伏,几十年沙湾生活画卷徐徐拉开帷幕。就如《清明上河图》活了一般,在眼前,在心间,缓缓推进,男女老少,悉数登场。时而温情脉脉,时而杀声震天,有人出口成章明断案,有人脏话连篇坑死爹。有的人远渡重洋学成归来无私奉献修水利,有的人驰骋疆场纵横南北有家难回闹革命。一些人活着,会让别人活不下去;一些人活着,要让别人活得更好。近百个人物,主角配角路人甲,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命运,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懂一方语言,才能更好地融入一地文化。不管翻译如何精准,语意总会有疏漏,再加上每个人有各自不同的学识经历,都不如自己亲耳所闻。

就如妻子,因为生活于黄岩,娴熟掌握了方言,逐渐成了地道的黄岩本地人。而我,因为不常回岳母家,对那里的语言只能听懂大概,更不能说,所以总还是客人,不能享受如鱼入水般畅快的文化融入感。再想想现在的小朋友,说惯了普通话,方言已渐渐荒废。对于他们,语言的篱笆逐渐褪去,地域的标签也便逐渐淡化。也可惜,也坦然。历史的潮流滚滚向前,不管东西南北,不分城市农村,水到渠成般朝着应有的方向流去。

因为懂他们的语言,我似乎就能轻易地读懂他们,也自然地融入沙湾的日常生活中去了。他们每天家长里短说的那些话,我也说了,也经常听着。读了《家山》,有些模糊记忆又渐渐清晰,也更加深刻。也就是这些漫不经心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谈中,一个村庄的喜怒哀乐,一个县城的风云变幻,一个国家的前途命运,让你听到,看到,为之动容,揪心,恨不得挺身而出。这些读书带来的身心体验,在当今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我们也正在经历着。我们经常回望历史,我们也正在创造历史,我们每一个人,就如沙湾村的陈家或者朱家子弟们。

沙湾山村环境,我也是熟悉的。小时候,我的家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去趟城里很不容易。去外婆家,会路过两座城市,但也只是从一个村庄到远处的另外一个村庄,一路坐在车子里,没有机会深入了解这两座城市。

更早的时候,父母都是用脚步去丈量道路,披星戴月翻山越岭,花去几个日夜,才能回一趟家。而他们走过的弯弯山道,是成百上千年前,古人们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徐霞客、朱熹、戚继光,许多有名的和更多无名的先人们。这些现在看来普普通通的小路,曾经是诗意的,睿智的,英雄的。

就如沙湾村四跛子走武冈的“谋生路”,扬卿修水库的“改天路”,齐峰齐天界的“光明路”。生活可能贫苦,但只要足够勤劳;环境可能恶劣,但只要足够智慧;前途可能迷茫,但只要足够坚定。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走得多了,天堑变通途。希望也一定要有,万一哪天实现了呢。不对,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主义真,还有后来人,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何惧之有?近半个世纪几十年风风雨雨,沙湾村的天不也亮了吗。

故事里的人物有月桂,成了封建愚昧末代受害人,缠足放足,好好的一双脚,残废了。她的心也伤透了。就这样,还有人在言语上挖苦讥讽她,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她推入空门,红尘中再无月桂,出家人法号涤音。催人泪下。

霸凌留守儿童的,诈骗穷人药费的,网暴而致人命的,这些事,曾经、正在、仍将发生。如果文学,如果现实,能够教育,能够警醒这些装睡的人,让这样的文字,更多走进他们的心里,教会他们善良吧。

扬卿和瑞萍的交往,是窃喜开心的,是激动不已的,读了心里也是甜蜜芬芳的。他们一样有知识,有爱心,有眼界,有追求,自然而然地互相理解、互相吸引。因为《诗经》,让他们的情书也变得不着痕迹不露声色,却又心知肚明秋波暗送。一个不经意的误会,扬卿把瑞萍的回信撕成片片相思,让人扼腕叹息,焦急中直想着穿越时空,帮他一起拼凑如假包换的浓浓爱情。瑞萍半推半就亲自拟下的喜联——扬目采萍同窈窕,卿云瑞霭共婵娟——让人拍案叫绝。读《家山》,真陶冶情操。不知不觉间就觉得自己也那么有文化。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二人天合,佳偶天成,天地一新。恍惚间,我就中了他们爱情故事的毒,中毒太深而无法自拔。满嘴诗言联语,深陷在他们的幸福里了。

书中有喜孤儿,娶妻瓜儿。他虽然家道破落寄人篱下,但他做事勤恳,做人机灵,忠心耿耿。主人佑徳公家的家事农事商事,他事事尽心,操持得井井有条。成家后,他更是凭一己之力,让瓜儿刘家重振雄风,也赢得了当地村民的高看和拥戴。他虽然不曾读书识字,但是他在实践中积累的宝贵经验,帮助扬卿修水库时排忧解惑。他同样侠肝义胆,积极为革命捐粮食。英雄不问出处,沙湾陈氏有喜,有志不在言高,干事贵在身躬。有喜从沙湾村出去了,但是他的心从未离开。

修水利人与自然抗争,人定胜天志气高;洪水无情人有义,开仓借谷渡难关;抗重税人与暴政斗,爱人民才是好官……这些我不曾经历,深为感动敬佩。但是捡稻穗,捉泥鳅,扎猛子,是我与沙湾孩子们亲身经历的童年。

每一个村庄,每一丘田,每一个人,只要你曾经在村头那一条路走过,都会留下脚印,都会扬起尘土,在历史长河中飘荡,在文字里留下回响。不管你是否对外面仅仅心生向往,还是已然驰骋疆场。留守的你,回望的他,家乡远去,山河来袭。向外走去,是无边无际星辰大海,向里回味,是温馨从容梦里桃源。

《家山》是一部长篇小说,不仅仅是一个划时代的故事,时间、地点、人物、情节,也都是活生生的历史,更是真实发生的生活。远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他的,我的,你的,交织着,不分彼此。

我更为一个细节感动,修碧从战场回来后,要搂着阿娘才睡得安稳。敏感的瑞萍捕捉到,他是受到了战争的创伤,深深地,在心理上,他需要安慰和情感的疏导。于此来说,《家山》也是一味疗伤的药,轻轻地读,慢慢地疗愈心灵。

湖南的家乡沙湾,浙江的山村桃源,是相识的。这就是我认识王跃文后,再细读他的《家山》有感而发。王跃文的文学王国之门,我已然推开,不知道能不能在他的文字中,找回我的初心?

来源:台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