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锋 /文
在一些公开场合,断断续续看到过马未都。真正喜欢上马未都,是从他的2024年跨年演讲开始。在那场演讲中,马未都全文脱稿十多分钟,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眼中的父母、北京,回顾了自己读书、爱书的经历,言语质朴,满带感情。许多人评价这是一篇可上教科书的好文。特别是结尾,他从北京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循环往复,引申到“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就在循环往复中出生、长大、成人、结婚、育子、衰老,最后会有告别”,而“所有的意义在于享受过程”。马未都认为这一过程值得留恋的是“爱”,“爱自己,爱他人,爱北京,爱祖国”。这样的召唤,震耳欲聋,余音绕梁。
无独有偶,跨年演讲不久后,马未都出版了《背影》。这本散文集属于悼文集,里面是马未都对25位亲人好友的深情回忆和无限哀思。读这样的书,自然百感丛生,其中有酸、有痛、有哭、有莫名的惆怅……最后一切皆成空,付于相思中。
无论古时,还是近现代,悼念亡故亲朋好友之文络绎不绝。写文章无非是写人与事,而写活着的人总不如写亡去的人。活着的人不好评论,更主要的是失去了才知珍惜。作家更具丰富情感,在其创作中或多或少都有怀念故人的文章。比较有名的如苏东坡悼念亡妻王弗的名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东坡病逝后,好友黄庭坚也为其写下:“彭泽千载人,东坡百世士。”而汪曾祺、梁实秋等都写过不少这方面的文章。比马未都大一轮多的冯骥才走南闯北,在追踪古迹古城古村中,亦有一些缅怀旧友之文。不过,《背影》丝毫不逊色同时代的这些名人轶文。马未都自言,这第一辑《背影》销量挺不错,接下来还有二、三辑。他要写足100个故人。
子曰:有教无类。指的是教育不分高低贵贱。引申到马未都的交友观上,应是“有交无类”。《背影》里的这些人,有的是文化名人、收藏大腕,有的是跨界之交、一面之缘。马未都说自己年轻时喜动,好交友:忘年交、莫逆交、肺腑交、布衣交、管鲍之交、物外之交、萍水之交、患难之交……与人交往乃人生第一快事。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些人与马未都多少有过交集,记录他们是对他们的最后一份感谢。在“养我教我帮我助我”这些人中,马未都将自己的父亲置于最重要位置,并将其照片放在扉页。他没有大书特写父亲的耿直、幽默、达观,却常常想起倍感亲切的父亲“口吃”的毛病。这使人想到朱自清的《背影》,同样的父亲,同样的背影,异曲同工。另一篇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医者叶惠芳》,叶大夫是马未都的接生医生。得知消息后,马未都非常激动,毕竟这是第一位看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两者相差40岁,又在马未都出生60年后相见。如此相见,如梦如幻,也让人动容。
马未都的这些故友,很多是百岁老人。这些跨世纪老人可谓阅尽沧桑,一览风霜,却仍坚毅前行,其本身就是一本大书、一颗无价宝石。从他们身上不单能照见自己,照见周围,还能窥见时代。如学者王世襄不显山露水,但痴迷收藏明式家具。这股“拧”劲,让人佩服不已。在《哲人史铁生》一文中,马未都忆起与史铁生的几面交往,就认定史铁生是一位哲人。因为面对死亡和苦难,史铁生调侃自己“职业是生病,业余是写作”,表现出来的平静、超然,是非常人能比的。而寿数110岁的黄慕兰老奶奶一生大度,不计较小事。这样的人瑞体现出的“泰而不骄”,值得世人学习。总之,这些世纪老人见证历史,参与进程,是民族脊梁、时代风骨。
我特别赞同马未都说过的话:一个人活着再好再久,也是活一天减少一天。死亡虽不知在哪天到,但它一定在终点等着你。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随着年岁逐高,实际上大家与马未都一样,身旁去世的朋友不断增加,年长年近年轻的皆有。当我们走在不断告别的路上时,马未都通过《背影》艺术地提出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对读者不无裨益。首先是珍惜所拥有的,其次是坦然面对要失去的。这些道理在25个人物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每个人都要活通透,想明白,我们的人生究竟是什么?
马未都是个有思想的人。他当过编辑,写过小说,后来迷上收藏,还创立了新中国第一家私立博物馆“观复古典艺术博物馆”。这样的复杂经历,独特的做事风格,对事物看法定然颇有见地。我尤其喜欢《背影》中每篇文章的结尾。这些结尾或总结提炼故人长处,或引经据典抒发情思,或惋惜遗憾之余发人深省,随处激荡着思辨的火花,充满浓郁的儒释道味道,使人读中有所得、有所悟。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不管你是权贵集一身,还是贫困潦倒,每个人是一样的归途。正如马未都在书中反复提及的,人无非是早一步、晚一步,但最终都会汇合在一起。他甚至还告慰已经先走一步的故友,请他们少安毋躁,他一定会来陪他们的。肃然起敬的同时,这也启示我们,活着无需卑微,何妨做人腰杆挺直一些。
“世上空惊故人少,集中惟觉祭文多”,生命之美丽,死亡之神圣,这就是《背影》带来的力量。
来源: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