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江良 /文
中国现代作家茅盾曾说:“在世界古典文学中,契诃夫是中国人民和中国作家最喜爱的作家之一。他的伟大的名字很早就已经为中国人民所知道。”确实,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套中人》《变色龙》《苦恼》《万卡》等,分别入选我国中小学语文教材,为我们耳熟能详。笔者从事文学创作后,对他的作品情有独钟,几乎阅读了他所有的中短篇小说,并深受其文风影响。
而在契诃夫的众多小说中,最令笔者感到震撼的是《第六病室》。该小说讲述了在偏僻小城的一家医院里,院内有一幢名为“第六病室”的厢房,里面关着五个被当作疯子的病人,其中一位是出身贵族的伊万·德米特里奇,他因对社会不满和对现实的清醒认识而精神崩溃。医生安德烈·叶菲梅奇是这家医院的管理者,他想为医院建立一种合理健全的秩序却无能为力,于是开始逃避现实,但内心充满苦闷和矛盾。后来,他在跟伊万·德米特里奇的争论中,渐渐觉悟和清醒,可很快也被当作疯子关进了第六病室,最终遭迫害至死。
应该说,这部中篇小说没有离奇曲折的故事线索,没有大起大落的跌宕情节,没有重大的历史事件,也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它像契诃夫之前创作的小说一样,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为题材,通过一个“典型环境”和一群“典型人物”,凭借巧妙的艺术手法,对现实生活和人物心理进行真实细致地描绘,勾勒出一个“时代背景”,反映一个“中心思想”,让读者认知并体会其含义。然而,这部小说有些不同,它除了“继承”上述的那种“固定模式”外,作者在创作时改变了之前不问政治的心态,开始揭露沙俄专制制度下的内幕。
关于这一点,只要了解一下它的创作背景,我们就不难发现:在这部小说发表前两年的“1890年4月,契诃夫从莫斯科起程赴库页岛旅行,7月抵达,调查囚犯生活,10月回程,12月抵达莫斯科”。据传,那次旅行,让契诃夫见识了库页岛的惨状和西伯利亚那些城市的贫穷,使他对黑暗的现实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他在给好友、当时沙俄最大的民营报业主苏沃林的信中这样写道:“除了绞刑以外,我什么都看见了……我知道了许多东西……我觉得萨哈林岛简直是一座地狱。”
正因为这种心态的驱使,让契诃夫在创作《第六病室》时,一改之前所持有的“朴素的民主主义思想”,深度融入了自己的“政见”,描绘出一个“黑暗、腐朽、令人窒息”,并“像监狱一般阴森可怕”的社会,无情地揭露了沙皇统治下的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的丑恶现象。1892年冬天,这部小说在《俄罗斯思想》一经发表,便震动了整个俄罗斯,被称之为“整个俄国文学中最可怕的小说”。据说,年轻的列宁读完后说自己害怕得“好像也被关在六号病房里了”。
可以这么认为,《第六病室》是契诃夫小说中极具代表性的作品,不仅标志着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成熟,也是他批判现实主义风格的集中体现。随后,他的作品日臻完善,并进入了创作高峰。1904年,年仅44岁的契诃夫因病离世,同时代的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泰动情地评价道:“契诃夫创造了新的形式,因此,我丝毫不假作谦逊地肯定说,在技巧方面,契诃夫远比我高明。”20世纪最杰出的德国作家之一托马斯·曼更是认为:“毫无疑问,契诃夫的艺术在整个欧洲文学中属于最有力、最优秀的一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俄国19世纪末期最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大师”,尽管契诃夫猛烈地抨击沙皇专制暴政,不过并未像斯大林时期的苏联作家那样被封禁、流放、驱逐出境,甚至于枪决。尤其是在《第六病室》问世后,他还于1900年被选为科学院文学部荣誉院士。究其原因,虽然他身处沙俄最黑暗时期,可鉴于当时的沙皇对西方文明的羡慕和追求,知识分子面临的处境相对较为宽松,从而使得契诃夫免受数十年后布尔加科夫、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巴别尔等人的那般遭遇,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来源: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