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日报:书写人间烟火的温情——读迟子建《起舞》有感

赵佩蓉 /文

由作家出版社出品的《起舞》,共收集了《黄鸡白酒》《起舞》《第三地晚餐》《鬼魅丹青》四篇中篇小说。该书作者,是出生在东北漠河的女作家迟子建。

迟子建的身后,有一个默默滋养她的故乡,赐予她生命,赐予她敏感善良的心,赐予她创作的源泉。就像风筝无论飞得多远,那根绳总被故乡攥着。她关注故乡朴素的生活场景,给予持久的热情。在《黄鸡白酒》中,如此描写:玉门街算是哈尔滨最短的一条街吧,二三百米的样子,被两条长街夹峙着,一左一右是铁路局的老房子。这些米黄色的平房,是俄国人建的中东铁路管理局高级职员的宿舍,有上百年历史了。那一座座砖木结构的小洋房,厚墙体,高举架,坡屋顶,庄重气派,高门狭窗均有妖娆的木纹装饰。在《起舞》中,用很多笔墨来描写老八杂:这是一带狭长的房屋,有三十多座,住百余户人家,房子是青砖的平房和二层的木屋,大约有七八十年的历史。老八杂是“暗淡、破败的”,楼体外墙有粉有黄,有红有绿,好像插着五彩的翎毛。即使老八杂是哈尔滨一截不得不切的“盲肠”,作者依旧不厌其烦地展示老八杂油画般的色彩、浓郁的生活气息、强烈的地域特色和历史文化内涵。以文字为媒介,作者引领读者领略老东北的风土人情。在对故乡地域文化充分的了解和尊重下,去讲述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故事,正是对故乡的另一种热爱。

迟子建曾自言,“我的作品是东北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故事”。她关注民间,擅长表现底层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这个小说集,不见波澜壮阔的历史洪流,不见惊世骇俗的生死决斗,有的只是日常琐碎。《黄鸡白酒》讲述春婆婆在分户供暖后遭遇的邻里纠纷。《起舞》讲述半月楼将要拆迁之际,丢丢最后一次起舞。《第三地晚餐》写都市爱情,夫妻各自到第三地过周末,最后还是两个人回家一起吃晚餐。《鬼魅丹青》以蔡雪岚坠楼的悬案为线索,拉扯出几对男女的情爱纠葛。当社会、家庭等原因引发的矛盾将要激化时,迟子建用温和的态度,化险为夷,用良知呵护小人物对生活的美好期待。《第三地晚餐》中,马每文和陈青每个周末都要私自去往异地,日子看似过不下去了,作者很高明地安排了一个小意外,宕开一笔,马每文得病,要截去四分之三的胃。陈青重新为丈夫煲一锅香浓的鲫鱼豆腐汤来修复破碎的日子。《鬼魅丹青》中,蔡雪岚坠楼身亡,更工谢福图悬赏的重金,指证是其丈夫推窗致人坠地。结果,邻家的小男孩的相机拍摄证实是黑鸽子惊吓了正在擦窗的蔡雪岚,属于意外坠亡。小说如果一味展示人性的黑暗或生活的苦难,势必会遮盖温暖的柔软的光影浮动。故事中,邪恶与善良并存,伤害与宽容共生。迟子建对现实的披露,不是依靠质问、批评或讽刺,而是在幽暗中露出一抹光亮。

迟子建重视对人物精神世界在广度和深度上的挖掘。《起舞》中的四部小说,弥漫着人性的温暖,蕴藏着温情的力量。春婆婆是市井陌巷中的老女人,原本是个弃婴,被丢弃在张铁匠家门口,因为是个不带把的,又被转送给彭裁缝。12岁跟着养父学习手艺,而且敢于尝试新式西服和神甫的长袍。17岁,拒绝张铁匠和彭裁缝的安排,自作主张,嫁给了放马人马奔。马奔和女儿染疫早亡之后,春婆婆用认真吃饭来对待生活,时不时到澡堂去搓澡,打扮光鲜地去祭悼丈夫。她最喜欢的是,每天到“黄鸡白酒”小饭馆享受一顿美味。春婆婆是烟火街上最年长的乐天派,她就像“一座石头垒砌的老城堡,苍苍貌,铁骨身”,折射出老东北人民特有的豁达、乐观、隐忍脾性。在暖气分户改造工程中,因不识字,春婆婆无法及时获知具体信息,受邻居家暖气开栓的影响,她的房间被淹,只能到商场去蹭暖气,结果屡遭白眼。原本以为不开栓,就可以少交一笔费用,与燃气公司交涉无果后,她请律师打官司。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以90岁的年龄,懂得该谦让的时候,宁可自己吃点亏;该维权的时候,要讨个说法。春婆婆的正义感,体现了生命价值。

一部小说的魅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语言的成色。迟子建用智慧和诗情,描摹生活场面。她写:两侧顶天立地的老榆树,是两道天赐的流苏,为乱糟糟的玉门街平添了妖娆之气。她写:半月楼前有一片高大的丁香树,春季暖风裹挟着花香,给老八杂的人带来蜜月般的气息。情景交融,虚实相生,令人沉醉。借用蒋子丹的话说,“迟子建小说留给人的印象,总如同一幅幅风景。在鸡犬相闻的人间烟火中,氤氲着恒定的温婉的浪漫气质”。迟子建语言上的造诣,还表现在信手拈来的比喻。她写卓霞的外貌:她的皮肤特别白,那种白不是干涩的苍白,而是滋润的粉白,青生生的,热腾腾的,好像从里面溢出光和水来;她的五官,真的不很出众,眼睛是细长的,眉毛倒很威武,好像她的一双眼是圣湖,需要这样强悍的眉毛护卫着。喻体没见得有多新颖,但是,变抽象为具体可感的形象,把静态化的物向动态化、情态化推进,带来全新的审美体验。

阅读《起舞》,温情贯穿始终,心里从头到尾浮漾着愉悦与轻松,并被吸引得欲罢不能。

来源: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