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锠(现代兵工企业家)
钟士模(中国自动控制学科开拓者)
钟道隆(中国复读机发明者)
钟士模用书
王春雷/文 杨霄 赵创/摄
据传在古代,浦阳江单独入海,海潮溯江而上,直抵潮溪、钟村、古塘一带。此地盛产鱼蟹,村人夜间捕捉,篝灯渔火,诗意盎然,“潮溪夜渔”为古浦江十景之一。
“潮溪夜渔”早已是远去的场景。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钟村秉承耕读传统,近百年来,人才济济。进入新的世纪,田园阡陌变成林立高楼,钟村人开始续写新的故事。
钟村名片
钟村位于浦江县黄宅镇,如今已与潮溪村一起合并为集贤村,全村共792户,2498人。
浦江潮溪钟氏始祖于南宋绍定年间迁居此地,至今已历700多年。清代末叶,特别是1950年土地改革以后,钟村相继接纳黄、洪、傅、马等主要客姓迁入,携手共建和谐家园。上世纪末,黄宅工业园区开始兴建后,钟村成为“园中村”,外来务工人员与日俱增,数千人在村中租房居住,成为新村民。
有志之士 肩扛一个世纪
《我的钟村我的家》厚厚643页,“人物春秋”一章有225页,占了全书三分之一篇幅,这是此村志明显有别于其他村志之处。
序言里有句话:书生有智,肩扛一个世纪。将“书生有智”改为“有志之士”,或可概括钟村一个世纪以来的俊彦辈出,风云际会。
济美堂一门三杰。
钟士瀛,众人称赞的绿洲先生。善古文,“有桐城方百川之风”。曾在省立七中及师范学校任教,桃李遍八婺。晚年主纂民国《浦江县志》。1914年,钟士瀛等人在村里办起集贤小学,如校歌所咏,“他日学成堪大用,功规创始劳”,从集贤小学走出而堪大用者,不在少数。
钟道缵,钟士瀛次子。1923年考取公费留学生,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职业教育和职业指导专业,三年后获博士学位。钟道缵是我国近代职业教育理论和实践的先驱者之一,其观点和学识得到黄炎培赞誉。九十高龄仍被选为中华职业教育社第五届理事,直至99岁才辞去理事,任顾问。
钟兆榕,钟道缵之子。自幼好学,1950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英语系,中央文委会对外文化联络处翻译。1958年10月17日,钟兆榕随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率领的中国文化代表团出国访问,因飞机失事,代表团成员一行16人全部遇难。郭沫若题写挽诗,“同行英杰成雄鬼,一代才华化电花”。钟兆榕牺牲时,年仅29岁。
距济美堂不远的至德堂,也有一门三杰。
钟士模,苦读出身。上海交通大学电机工程系毕业后,曾在清华大学、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大任教。1943年赴麻省理工学院电机工程系攻读博士学位。1947年学成回国,任教于清华大学电机工程系。
钟士模是中国自动控制学科和教育的开拓者之一。他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自动学与远动学专业和自动控制系,培养了大批自动化技术人才,并担任清华大学自动控制系(计算机系前身)首任系主任。
1959年,钟士模主持和组织了我国第一台三自由度飞行模拟实验平台的研制,之后研制成改进型的由16阶模拟计算机控制的电动试验平台,我国自行研制的几种新型号歼击机驾驶仪就是在这个平台上完成试验的。
同年,钟士模会同其他系领导人,主持和组织我国第一台核反应堆控制系统的设计和研制,整个系统完全依靠自己的技术力量并全部采用国产器件。
……
孜孜不倦,呕心沥血。1971年5月11日在一次重要会议上,钟士模因劳累过度,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逝世,年仅60岁。当年由其教诲培养的学生,如今大多已成为航空航天控制、核能控制、机械自动化、电子技术等领域的技术骨干,其中不少人成为国内外有影响力的知名专家和学者。
钟道隆,钟士模次子,在钟村度过少年时代。他有着传奇般的经历,读高中时响应“抗美援朝”号召投笔从戎,担任部队报务与机务工作,后成为通信工程专家。45岁开始自学英语,不到两年就总结出一套英语逆向学习法,一时风靡全国,并成为我国复读机的发明者。钟道隆的弟弟钟道新,国家一级作家,曾获首届赵树理文学奖,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热播剧《黑冰》正是由其编剧。
至德堂的旁边,门楣上有着“儒宫一亩”四个字的院子,也出了个人物:现代兵工企业家钟道锠。
钟道锠生于1892年,北京师范大学毕业,赴美留学七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工程硕士学位。学成归来后,矢志报效祖国,投身兵工事业。抗战爆发后,任四十一兵工厂厂长,生产武器输往抗日前线。新中国成立后,他应上海市市长陈毅之邀,投身造船工业,后参与筹建洛阳拖拉机厂。
国家危难之时,总可见钟村儿郎身影。据传明代戚继光在义乌募兵时,因戚大器、戚朝相兄弟的母亲均出自钟村,因而来此募兵,百余钟村青壮年跟随戚继光奔赴抗倭前线。辛亥革命时,钟玉成、钟士珠为起义先锋。抗日战争中,一众钟村男儿加入抗敌队伍,奋起御侮;一批青年另辟救亡图存之路,辗转千里投奔钟道锠麾下,身处险恶环境仍坚持军工生产,造枪制弹输送前线。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场上,也不缺乏钟村人浴血奋战的身影。
……
“人物春秋”章节厚厚225页,众多人名连缀的,正是一个村庄的世纪奋斗史。
五湖四海
到此安家立业
沧海桑田十里沙滩兴工商,
潮溪依旧千年春秋续华章。
这是钟村望江亭上刻的楹联。站在望江亭上,工业园区尽收眼底。
曾经,这里是溪滩田野,距今几十年前,是“每次天公下一次大雨,就漫一回大水”的地方。
已经卸任的老支书钟道铅今年79岁,他对小时候发大水的场景记忆犹新,洪水不管不顾冲毁田坝。他还记得有一次稻子刚长出来,一场大水把稻田全淹了。为抢救稻谷,一家人出动拼命舀泥沙,忙活了好几天……
那个年月,常常是淹了种,种了淹,钟村人的丰收来之不易。后来上游造了通济湖水库,上世纪70年代钟村人投工投劳苦干了数年,完成浦阳江钟村段改道工程,水患才得以根治。
地势低洼、临江而居,钟村怕涝不怕旱,因为旱了可以车水。从前,钟村五六岁的孩子就会车水。长长的水车连成一排,也是一道景观。钟道铅对于少时车水的场景记忆深刻,一首车水歌打小就会唱。
现如今,这首车水歌作为农耕时代的标志,写在宗祠的墙上。对于钟村人来说,农耕已成记忆。自1996年,黄宅工业园区开始兴建,钟村的土地渐渐被征用,村人告别传统农耕生活,从事新行当、新生计。钟村也开始书写新的一段历史。
如今站在钟村的古建筑里,会有一种时空交错感。眼前是精雕细刻的牛腿牌匾,一墙之隔,却是现代高楼。在那里,一个个创业故事正在书写。
马兴财是土生土长的钟村人,开了一家服装复合厂,厂房就租在村里的万固集团。
所谓复合,就是通过机器把两种材质的面料“粘贴”在一起。马兴财的厂主要复合打底裤面料。这些天,厂里迎来生产旺季,每天要复合两万多米的面料。完工后,一大卷一大卷地坐上电梯,运往同一幢厂房的三楼。这是他的客户之一,一家打底裤生产厂家。
对于马兴财来说,上下楼即是上下游,左右邻即成产业链,足不出村就能把生意做了。“我们进货、送货,基本就在本村附近,连义乌我都嫌远。”
钟村已发展成国内打底裤生产集合地,大大小小的打底裤生产厂家有几百家。一条打底裤,从原料采购,到生产加工、销售,都可以在村里完成。甚至,可以在同一幢厂房里完成。
临近中午时分,三楼的打底裤工厂依然一片热火朝天。工人们在各自岗位上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一名女工尤为引人注意——其他人都穿着长袖外套,她穿着短袖,赤脚踏着缝纫机,手里快速地推着布片,对比其他工人,就像打开了倍速播放。“玉莲姐可是我们厂里的‘生产标兵’,不仅干活麻利,而且能吃苦、肯干活,她一年能挣近20万元。”
打拼,是新老钟村人的关键词。记者眼前这家工厂的老板也有一段励志打拼史。
肖明春,重庆人,父母先到浦江的砖瓦厂打工。2000年,16岁的他也来到浦江,进入一家服装厂打工。他不怕吃苦,别人不愿意干的工种,都抢着干了一遍。他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赚打工钱,而是为了“偷师”学本领。
2009年,肖明春依靠在服装厂打工攒的钱和经验,买了几台机器,操办起一家小型打底裤加工厂。一开始,他只能给义乌的夜市摊位供货,做些零散生意。随着规模越做越大,肖明春开了自己的网店,创建了自己的品牌,还在黄宅买了自己的房子。
肖明春办起服装加工厂的第二年,陈传永从安徽亳州来到浦江,先是在万固集团开运沙石的货车,一年后升为车队队长。两年后,他买了18辆大货车,组建了自己的车队,承包沙石运输。后来,随着沙石运输的利润空间下降,又瞅着身边不少朋友的打底裤生意做得有声有色,2016年,陈传永卖掉货车,投身打底裤生产行列。
“刚开始真是什么都不懂。”好在当时钟村已经发展出了成熟的打底裤产业带,加上身边朋友的倾囊相助,陈传永的二次创业之路还算顺利。
深知行业进入门槛不高的陈传永一开始就把产品质量看得很重,并将目标投向中端市场。陈传永对工人的技术要求比较高,与此同时给出的工资也相对较高,“比如做卷裤脚的技术要求比较高,一个月工资能有1.5万元。”目前,他们的产品主要分销给各大平台直播间,也有部分出口韩国。
从货车司机,到车队队长,再到打底裤厂厂长,陈传永在浦江买了房子,安了家,立了业,也结交了许多钟村的朋友。他成了一名新钟村人。
在钟村,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此打拼,奋斗,创业,生活。新老钟村人一起,扩展了“家”的外延。
热闹夜市
升腾人间烟火
五湖四海的人们,带来了五湖四海的人间烟火气。
黄宅镇兴工路,白天没什么人,随着夜幕降临,便开始热闹起来,叫卖声、音乐声此起彼伏,地道小吃、特色烤串香气四溢。
这便是钟村夜市。这随着日落而升腾起来的烟火气已经持续了20多年。
钟道铅回忆,夜市刚兴起时,钟村天天都像“交流会”,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21世纪初,黄宅工业园区升格为县级中山特色工业园区。随着园区内各类企业陆续投产,在钟村及周边居住的外来人口也逐渐增多。于是,在钟村自发形成了一片由流动摊贩构成的市场,当地人称为“靠夜市”。
“靠夜”为浦江方言,顾名思义,就是靠近夜晚的意思。每当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马路两旁,各式各样的遮阳棚、遮阳伞错落有致地夹道展开,售卖的东西从蔬菜、水果、熟食、副食,到服装、日用小商品,涵盖日常所需的方方面面。钟村周边的务工者们,正准备去上夜班的,或是刚从工厂下班的,成群结队地涌进钟村。钟村“靠夜市”的摊主主要是黄宅附近的小商贩、农户,而顾客大部分是外来务工者。市场里交织着云南、贵州、四川、湖南、安徽、江西等地的口音。
时过境迁,现在,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外省人成了钟村夜市的摊主。
尽管天气转凉,夜市的人流减少,但在钟村夜市最显眼位置,一个卖镇雄米线、炸土豆和烧烤的档口摊位,仍挤满了三五成群的食客。来自贵州镇雄县的向荣斌是这家店的老板,这是他在钟村夜市摆摊的第16年。地道的口味、实惠的价格,让他们家的米线和炸土豆成了钟村夜市的招牌,每天光消耗的土豆就多达150公斤。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去年,向荣斌租下了夜市中最具人气的摊位,除了夫妻二人,还找了5名亲戚在店里帮忙。
在钟村夜市,也有不少特地奔着这里的人气来创业的。去年,淄博烧烤爆火出圈,在山东临沂做烧烤的王连飞从抖音上看到钟村夜市的招商信息后,将烧烤生意转到了钟村。生意挺不错,今年,他把孩子也接到了钟村上学。
《我的钟村我的家》里还记录了这样一段有趣的往事: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几名钟村人也曾想通过“兴市”强村,特地请来戏班子造势,但热热闹闹兴旺了几天后,便偃旗息鼓,一场兴市梦就这样烟消云散。
时至今日,这个梦竟然圆了。
就像村志里写的一名老人所说:“从前用大锣大鼓仍旧敲打不出一个‘市’来,如今兴起的这个市,谁也没动过念头啊!做事情,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
不忘来时路 鉴古能知今
记者手记
翻看厚厚一本《我的钟村我的家》,我们被书中漫溢的人情味打动。
这是一本特别的村志。编著者钟声除了客观叙述钟村历史与现状,再现村庄人、事、物之外,对风土人情亦有诸多记录,并特设“释疑解惑”一节,回答诸如“‘潮溪钟氏族谱’为何冠以‘潮溪’二字”等问题。作者还悉心收录族人手迹、村庄旧貌,乃至门楣匾额,只为给后人一个更加完整细致的“家”的印象。
“钟村是我的祖乡。我自幼生长在异地,直至20世纪70年代后期才回归钟村,俨如漂泊远方的游子,重新投向慈母温馨的怀抱。”钟声对于故乡更深入全面的了解,则是因为工作后借调到县志办,看了不少与钟村相关的资料,以及钟士瀛主修的《潮溪钟氏宗谱》。故乡文化底蕴丰厚,才俊辈出,值得书写记录,以示后人。于是,他投入庞杂浩繁的整理编撰工作中,历时四年终得功成。
不忘来时路,留住乡村记忆。鉴古知今,继往开来,这,正是村志的意义所在。
采访当天,我们在钟村的白墙黑瓦古建筑中行走,找寻旧日痕迹。一位老人叫住我们,说他家里有钟道隆回乡时的照片,拿给我们看看。照片是钟道隆与族中人的合影。这位老人叫钟德沪,他还热心指点,钟道隆少时住的是哪间房。
我们刚要走,他又唤住我们,说有本书要送给我们。说着,转身回家拿来了一本书,小跑着过来。书很旧很旧,旧得都已经分不出封面的颜色。翻开一看,是一本英文版微积分书籍,出版于1928年。扉页署一个“模”字,并写有数学题演算过程。
“这是钟士模当年读过的书。”听老人这样说,顿时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同时,也有些感动:总还有些人,保管着村庄的历史。有他们在,记忆就不会消散。
来源:金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