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崎锋
现在,那种老式的棕棚床不多了,年轻人很少再会去睡,连出租房里也很少放了,可能比不了名目繁多的席梦思舒服。但在乡下,有些老年人还是喜欢这样的床,利于老化的脊柱,睡着安适。
记忆里,那时乡下生活简朴,有些床只是两条长凳或叠起的砖块上架着几块木板。拥有一张弹性适中的棕棚床,是儿时对床上舒适生活的梦想。但是,打新床挺贵的,对于一般家庭来说,要下很大的决心。
那时,串村走巷的行当里,“棕棚师傅”也在其中。师傅或骑着老式的破旧自行车或是靠两条腿,随身带着一个工具包,里面的家什无非是木头、竹插、木锤、锉刀、钩针以及一些棕绳等,我们小孩儿是不会细究的,他们一路吆喝着:打棕棚、修棕棚。修床自然方便些,可能不消多少工夫,但真正要打一张质量上乘的新床,那是细致活,可能需要好几天,商议好用材方式和收费后,师傅会在主人家呆上几天,直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时,哪家决定新打棕棚床时,小孩儿更是兴奋,不但以后有新床可睡,那几日也有比平常更好的饭菜了。
屋中央架起一张床框,师傅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打棕棚,小孩儿无所事事,便盯着师傅手中的棕绳及各种工具在那床框上穿针走线,不时锤锤打打,经纬分明纵横有序的图案慢慢呈现,仿佛是在编织一件艺术品。床还没最后完工,小孩儿便迫不及待地要爬上去蹦跳几下或翻滚几下,沉浸在不能自拔的兴奋喜悦中。
母亲也许从中打听到了一些什么确切的消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干上了这条产业链中的棕绳编织。母亲说,会有人来上门收购棕绳的。母亲是个能干的农妇,有力气,一心想着要改善家庭的状况,什么苦累活都不怕。编织棕绳的大致过程,我还有印象。那时,家里堆了不少的原材料棕叶,母亲在屋后的大水池里浸泡一些,过些日子,捞出来后用木槌敲打透,便用一只纺锤状的手摇机开始工作了,她一手摇着机子,一手熟练地从疏松的棕叶片里抽拉出细细的棕丝,不断地编织进一条粗细适当的棕绳里,随着纺锤不断膨大,第一道工序便完成了。
为此,曾经做过木匠的父亲颇费心思为母亲做了可拆卸的手摇机,纺锤可以轻松从手摇机上脱落下来,轮换使用,大大方便了母亲的劳作。父亲当时是参考了什么方法还是自己别出心裁,我不得而知,后来,小村里的一些农妇也编织过棕绳,使用的手摇机大多数是父亲制作的那种款式。
最终的成品需要两根棕绳合股,幸好我家的院子足够宽大,一面矮墙上安装一枚弯钩,起头两股棕绳打个结挂在钩上,一手一个纺锤,两手便不停地转动机子,随着不停地放绳,棕绳不断延伸……一条紧实的成品棕绳便加工完成了。它们一捆捆挂在角落里,日复一日,有了小小的规模。那时,母亲一有空闲就在院子里摇机子,有时直到深夜,在昏暗的灯光下或星光下,我们听着那熟悉的“咯吱咯吱”声安然入睡。等到收购的人来,钱货两清之后,母亲的脸上就会带着满意的笑容。
棕棚床透气有弹性,大人们认为更利于孩童身体发育。所以最受惠的还是孩子们。夏夜,吃过晚饭,没有更多的娱乐,扑萤火虫也玩腻了,我们便早早将棕棚搬到院子里,架在两条长凳上,搭成一张床,仰面躺着,听四周虫豸啁鸣,看着星月穿云,天地突然就近了也静了。我们当然感叹不出“风吹云动天不动”的好句,但我们会说“夜色多美好”。
印象里,家里当年新做的棕棚床,用的就是母亲编织的棕绳。好多年了,床架腿换过几套,棕棚床一直完好如初。
母亲20年前出了车祸,后来又因糖尿病失明、残腿萎缩长期卧病,后来只能以床为伍了。其间,也给母亲换过席梦思床以及专门的医护床,但她还是喜欢那张老式的棕棚床。母亲最终也是在棕棚床上过完了她坎坷而辛劳的一生。
这张棕棚床,还能在夏夜里搬到院子里躺睡,如果不坏,我们会一直保存下去,它上面有我们童年的记忆,有母亲亲切熟悉的气息,像岁月里的小河,闪动着星星点点的旧时光,不燥不灭。
来源:舟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