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晚报:三个初中老师的人生缩影

吴钊谦

说来也是蹊跷,老师的姓氏也爱扎堆凑热闹。我读小学时的三个老师都姓吕,而三个初中老师全姓王。为了区别,三个初中老师第一个称王老师,第二个称小王老师,第三个称魏老师(因其名字中有一“伟”字,借其音也)。

王老师是三人中唯一的公办老师,也是我小学至初中经历的唯一的公办老师。

王老师是我的恩师,启蒙老师,可以说,没有王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至今惊王老师为天人。他是“十项全能”的乡间草木才子,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他是乡村书法家,全公社墙壁上的大字都是他的手笔;他是乡间画家,写意工笔漫画样样都来,乡政府围墙上的廉政漫画就是他的杰作。他找来几块松树皮,往墙上那么一摆一贴,就是一幅活灵活现的奔马图,至今还是后岱山这个网红村的网红景点;他会拉二胡,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居然会作曲!这在乡间实在太稀罕了。

此外,他还会写剧本,做导演,几次带着村子里的演出队在县里市里获奖。他应征的对联现在还挂在鲁迅故里百草园小区门口……

他甚至设计过一台木头车床,车了圆木卖给剧团当道具。

读书时,我几乎每年都会去看王老师。他总是说,其实那时候也没教给你什么,那个时代也没多少东西可教。他哪里知道,所谓的教,就在作文的一句评语里,在不经意的一句赞赏里,在他浑然不觉的一言一行里。

可惜王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半,我连他的皮毛都没学到,唯一的显性成果可能是我的笔迹和他有点仿佛:半是魏碑,半是颜体。

我考高中时,大概语文得分是比较高的。反正我到澄潭中学报到第一天,班主任就把我叫到语文教硏组,四五个语文老师围着我问,你的初中语文老师是谁,我头一仰,响亮地说出了三个字:王焕均!

王老师从绍兴毕业后,一生都在我们那一带教书。我常想,以他的才智,换个大一点的平台,肯定会有更大的作为。

但简单纯粹地做一个乡村教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王老师“德艺双馨”,在乡间威望很高,但凡邻里相争,姑嫂吵架,相持不下时,常常会“找王老师评评理去”。姑娘后生对上眼了,也会找王老师做个“顺水媒”,这样,家长这一关就好过多了。

也许,王老师此生说不上多成功,多伟大,却是幸福快乐的。人生如此,足矣!

王老师现在随儿子儿媳住在宁波,去年国庆节我去看过他,唉,老师已垂垂老矣,我心头一紧,不觉怅然……

小王老师长得真俊哪,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笑俩酒窝!

他高中一毕业,就来里白岩当代课老师,教我们数学,他教数学还是有两下子的,不像此前从五七高中毕业的本村青年,在讲台上连自己也不知所云。我敢这样评论老师,是因为我自学看懂了村里那个老中专生遗留下来的《代数》和《几何》。诸位,自学看懂,那是真正弄通了呀。

不久,我就在全公社统考中,数学考了第一名,很为小王老师争了几分光,同时也印证了我的自学质量。

但这次辉煌反而使我对自己多了几分误解,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其实是一个数学白痴,骨子里是多么痛恨数学。

1977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那一年下半年恢复高考,里白岩认得几个字的人都去县城参考了,结果可想而知。只有我们的小王老师等来了中专通知书。

魏老师很失落,他上了中专分数线,却没有被录取。

魏老师是下乡知青,人在乡间,心在城里,有事没事爱往城里跑,城里人的做派学了不少:每天晚上把裤子放在枕头底下,压出笔直的裤缝来;整天“头势”煞清爽,浑身沾不得一点泥星子;哪里放电影,一定巴巴赶了去。

魏老师教我们物理化学,还算靠谱。他看着花哨“鲜索”,骨子里却老实耿直。

魏老师连着考了几年高考,分数却一蟹不如一蟹,最后也就放弃了,安下心来,和邻村的一个姑娘结了婚。

我是1976年至1978年读的初中,彼时正值中国剧变之时。时也,运也,我的三个初中老师从这个只有十来个学生的小中学出发,走出了迥然有异的人生轨迹,让人唏嘘不已。

来源:绍兴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