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日报:江南的冬天

沈兴良

“北方的冬天是冬天,满眼黄沙漠漠的地与天:赤膊的树枝,硬搅着北风先……田里一只困顿的黄牛,西天边画出几线的悲鸣雁。”这是徐志摩彼时心目中的北国风光,那里的冬天,霜如鞭、雪似拳,风更像是一把剑,而江南的冬天,恰恰又是被这一场场北方的风给送来了。

前些时父亲打电话来,说后天要降霜,番薯的叶子都快蔫了,还长在地里的得赶紧挖掉。想来,手头上的事一下子做不完,也只好告诉老父,叫弟弟去挖吧,到时我来吃现成的。我知道,老人记的是农历霜降的日子。这才一眨眼,便又到了立冬。

甭管这飘零的落叶,刚掠过澄澈的蓝天姗姗而来,然立冬已悄然拉开了冬天的序幕。李白曾随笔记有《立冬》,六言诗曰:“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这冻住的毛笔,仿佛又成了诗仙豪饮温酒的借口,醉眼恍惚间,诗人把月下砚石上的墨渍花纹,都看成了落满白雪的村庄。

不愧是诗仙,连写个日记式的小诗都极富浪漫色彩。其实,在《淮南子·天文训》里,记有立冬后“加十五日指亥则小雪”;再像明代王象晋的《群芳谱》,也有“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一说。小雪时节,阳气上升,阴气下沉,致使天地不通、阴阳不交,万物气息飘移,“闭塞而成冬”也。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大雪节气一到,旧时家家户户都会腌制咸货,许是为“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而备,也许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现如今,大雪节气过后,滑冰、吃火锅、喝羊肉汤之类是大有人在。晒鱼干、做腊肠这些,也不在少数。至于赏雪景、做雪人,则要看老天爷照应与否了。

每当此际,其实翻翻美文或者诗词,从中感受风雪意趣,也挺好的。读到鲁迅的散文诗《雪》,这“江南的雪”,叫人想起家里曾经养过的白鹅,光光的脚掌踩在雪地上,红彤彤的,看着都冷;想起母亲在寒宵里一针一针纳鞋底的情形,那时小脚躲在棉布鞋里头,不管雪天多冷,总觉暖意融融。

在郁达夫《江南的冬景》里,有段冬至景致描写:“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冬至过后,大江以南的树叶,也不至于脱尽。寒风——西北风——间或吹来,至多也不过冷了一日两日。”冬至,则冬至,这天的白日最短夜晚最长,然这长夜民谚曰:“小寒时处二三九,天寒地冻冷到抖。”而此时正当“雁北乡、鹊始巢、雉始鸲”,换句话说,在小寒时节,候鸟大雁又开始向北迁徙,喜鹊感觉到了阳气而动手筑起巢来,还有雉鸠在接近四九时,竟然开嗓练声了。恰好大寒处在三九、四九时段,也是二十四节气的最后一个节气,一般这个时候,天气寒冷到了极致,估莫数九寒天、数九隆冬之类成语,皆来源于此。

小寒大寒,滴水成冰。眼前正好兴修水利,恰也是南方地区忙于给小麦追肥、为油菜防冻等农作的时候。小寒大寒,又冷成一团。不知为什么,在外谋生的我,时常会不由地担心与思念起在家父母的冷暖来。

也由此,我才读懂些许朱彝尊的《十一月八日》,南朱在一种特定的心境中,写下冬日情词:“一箱书卷,一盘茶磨,移住早梅花下……寒微不但小蓬窗,渐坐近越罗裙钗。”兼之内里“人如画、月弦直、霜花紧、舟徐打”的唯美追忆,足以让人窥见词人的岁月风霜。

严寒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本乡诗人殷尧藩的《寒夜》如是作答:“云冷江空岁暮时,竹阴梅影月参差……凭谁荡涤穷残候,入眼东风喜在期。”是啊,入眼东风喜在期!我想,大千世界,物事一理,讲的都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然而,与其耗时费力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倒不如与家人多聚上一聚,在一起其乐融融,让寒冬温暖如春。

来源:嘉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