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晚报:浮叶眼子菜

余昔青

夏日清晨,我在乌溪江中划柳叶舟,江面如镜。木桨荡起水涟,顺着桨板跌入水中,有珠帘的脆响;木桨卷起漩涡,漾起的微波向水的远处去了……

在气温突破历史极值的夏日,这是一个无限美好的清晨。

我朝远处捕鱼小船划去。

“耀土叔,今天鱼抓到多不?”我问。

“抓不到,不知道怎么了。”捕鱼者回答。

耀土在自己的柳叶舟上,一边收丝网,一边和我聊。网不高,一看就是沉底的那种,网眼不大,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条指头长的沙贡鱼(当地俗名)在网眼里挣扎。耀土叔收着丝网,抖着网上的水草,说:“不知道怎么了,今年水草特别多。”

水草确是多了,我家门口樟树底浅水处都是水草。水草的柔软给乌溪江增添了更多温柔。它们都有一个好听的学名:浮叶眼子菜。顾名思义,只有浮在水面上,这种水草才算有了眼,有了真的生命。我刚才就是划过浮叶眼子菜到江心的。浮叶眼子菜从水底淤泥里长出来,一直向着阳光去,直到把椭圆的叶子浮在水面上。

成片的浮叶眼子菜在清澈的江水里摇曳着轻柔身姿,丝丝缕缕。清晨的阳光可以射入水的深处,照亮整片水草。浮叶眼子菜在水中都化为茎状叶,在水下一丛一丛地生,墨绿色,与静静的水面融合,感觉是上等的翡翠。浮叶眼子菜只有伸出水面,才舒展出对称的卵形叶片。它有小小的圆柱形的花穗,开出米粒大小的花。它可否称为“乌溪江的水性杨花(海菜花)”?

水草喜温喜肥。水草多了,说明水体富营养化。水草其实很脆弱,适宜在流速更慢、水温更高的水体生活。水草,暗喻了乌溪江开始有一个新的环境,新的景致。

耀土住在江对岸湖南殿底自然村。很小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在乌溪江捕鱼,耀土也在。现在我工作近30年,耀土还在。30多年前,父亲和乌溪江畔的好多人家,划着各家的小舟,趁着夜色,在雾气朦胧中,将渔网一道道撒下。撒完所有的渔网,父亲把柳叶舟靠在岸边,静静地等待。父亲是多年的捕鱼好手,他说,乌溪江的鱼很胆小,见不得人,只有安静下来,鱼才会游动,才能网住。

等待的时间,我可以裹着军大衣在船头睡觉,可以抬头看天上明亮的星星,那时候从没有想过未来怎么样……

大约两个小时后,开始收网。那时候撒的都是高网,网眼也大。月光可以映在父亲刚收上来还带着水珠的丝网上,亮晶晶的,偶尔有肥嘟嘟的鱼挂在网上,甩着尾巴挣扎。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父亲在收网,忽然一条十来斤的鲤鱼跳进了船舱,这可把我和父亲吓一跳!赶紧四手去按住,激动了一个夜晚。后来父亲说,估计鲤鱼碰到丝网,受惊了。这真是一场少年派的奇幻捕鱼!

和父亲捕鱼的时候,乌溪江的大坝完工不到10年,乌溪江还留着溪流的印记,两岸尽是洁净的沙滩、干净的鹅卵石,长不了水草;鱼也很多,石斑鱼、麦鱼、老虎鱼、沙贡鱼、青条、鲫鱼、跳跳鱼……即使长出了水草,都很快成为鱼的食物,水里没有浮叶眼子菜的踪影。

因为建大型水电站,乌溪江上有两个湖泊:仙霞湖、九龙湖,江水可以称为湖水。江水放下了脚步,在水库停留,山溪冲下来的泥沙从此不再远去,不断沉积。枯枝败叶再也无法离开乌溪江,沉在水底,腐烂、阴沉,浮叶眼子菜开始在水底生长,成为水下绿色森林……

乌溪江用40年,渐渐脱去河的模样,成了江南的“泸沽湖”。两岸青山,碧绿湖水,还有“江南的水性杨花”……

来源:衢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