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星
古龙小说我读得不多，至今读过的只有三部：《七种武器》《多情剑客无情剑》《欢乐英雄》。
虽然读得不多，但古人说尝脔知鼎，至今余香尚满口。
古龙的小说彻底颠覆了我对传统武侠小说的成见。武侠小说岂止“武”和“侠”，里边有许多人物，他们歌哭笑骂，敢爱敢恨，虽然不乏刀光剑影，但最后都风光霁月。战胜邪恶的总是正义的力量。无私的爱情和友情支持了正义的力量，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正义力量的重要内容。
读古龙的小说，我强烈地感动于书中主人公意志的坚强、心地的纯洁、胸怀的坦荡、友情的高贵等等人性中美好的东西，这时我会忘了我是在读武侠小说。
我读过《多情剑客无情剑》后曾写过一篇读后感，我在文章中说：
“我更不敢把它当作一般的武侠小说，因为一打开，我就沐着一缕缕智慧的阳光。读这部小说，正是我在生活上感到无限困惑、心境黯淡之时，小说给我注入了智慧的灵性，思想的力量，使我重新获得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这就是我推崇古龙小说的理由。
古龙对武侠小说有自己的看法。
他在《谈我看过的武侠小说》这一文中说，“血和暴力，虽然永远有它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会令人反胃了。”
所以他尽量避免在小说中渲染血和暴力，他要在小说中写人，“写人类的情感，人性的冲突，由情感的冲突中，制造高潮和动作。”
他写了爱情。
这似乎是小说家的俗套：英雄和美人，仇恨和爱情。
但古龙小说里的爱情故事，都有一往无前的执着品质，而且都遭受过无数磨难，千折而不回，回肠荡气之后让人更崇敬爱情的力量。
他更多写友情。
“他们的满腔热血，随时都可以为别人流出来，只要他们认为他们做的事有价值。他们随时可以为了他们真心所爱的人而牺牲自己。男人那种肝胆相照、至死与共的义气，有时甚至比爱情更伟大，更感人。爱情是美丽的，美丽如玫瑰，但却有刺。世上唯一无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古龙也写了许多悲剧。其实，古龙小说中好人所遭受的磨难，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磨难本身就是一出出悲剧。
关键是面对悲剧的态度，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艺术中。
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在各种巨大的挫折和不幸面前，所有的人都会溃败、倒下。这样，古龙的小说就不会有鼓舞人的真实力量，而我也会继续挣扎在黯淡的心境里。
古龙引述了丘吉尔的一句名言：“不幸的遭遇，常能使人逃避更大的不幸。”
古龙正是按照这句话所蕴含的人生信念来讲述他的武侠人生故事的。
“阿飞的故事是悲剧。但阿飞并没有因此倒下去，他反而因此领悟了真正的人生和爱情。他并没有被悲哀击倒，反而从悲哀中得到了力量。这就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和《铁胆大侠魂》的真正主题。”我曾在文章中写过李寻欢给我的感动，李寻欢这把飞刀虽然厉害，但他的武功在江湖中并非天下无敌。“自然，他的胜利最后还是离不开他那把让人闻名丧胆的小李飞刀，但他刀不妄发，在这把刀的背后，更有他在人生千磨百炼中造就的超凡智慧和修为，这些才是他取胜的真正的武器。”
所以古龙小说中的悲剧最后都以喜剧收尾。如果有人较真起来说，以喜剧结束者就不叫悲剧，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古龙的小说没有一部悲剧。
古龙不会计较这种评价，因为他写作时，就是要让悲剧变成喜剧，他在文中写道：“人生也是这样子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有决心，有信心，就可以将悲剧变为喜剧。”
让悲剧变成喜剧有什么不好呢？
这也许是历来文艺家和文艺评论家的偏见，造成了喜剧的尴尬。中外文艺史上总有人认为，悲剧更加庄严而崇高，而喜剧不过是博人一笑而已。鲁迅先生也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撕碎了给人看，所以它的力量更加震撼人。
很多人不敢直面现实，常常在悲剧后面安上虚假圆满，聊以作喜剧的尾声。最典型的是民间传说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生前不能缔结姻缘，只好死后化蝶双飞。其实这不过是寄托了后人的美好愿望而已，死者已矣，不能复生。
梁祝类的不能跟古龙小说相比。因为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虽然美丽，却不坚强。他们或许抗争过，但最后还是被扼杀了。而真正的爱情是任何力量都扼杀不了的。这就是古龙对爱情的理解和信念。
“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虽然经过了无数波折和考验，但他们的爱心始终不变。杨过爱小龙女是不顾一切的，没有条件的，既不管小龙女的出身和年纪，也不管她是否被人玷污，他爱她，就是爱她，从不退缩，从不逃避，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没有抗争的精神和执着的品质，所谓生死不渝的爱情的坚贞度就要受到怀疑。一旦事到临头，很难保证有力量与恶势力抗争到底，而将悲剧变为喜剧。
所以古龙的小说里始终昂扬着男子汉的勇气。
当然不是匹夫之勇。“勇气是知耻，也是忍耐。”
古龙与武侠小说同行共勉着：“武侠小说中若能多描写一些这种勇气，那么武侠小说的作者一定比现在更受人尊敬了。”
我想，有这种大智大勇作为背景和底气，悲剧不是可以转换成喜剧吗？这样来之不易的喜剧难道不是真实的吗？它的力量难道有逊于任何悲剧而值得怀疑吗？
我很欣赏古龙对悲喜剧的看法：“我总希望能提高别人对生命的信心和爱心。假如每个人都能对生命充满热爱，世界会变得美丽得多。”
来源：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