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渊 /文
前两期讲了王士性的生平、与徐霞客的比较，这一期，来聊聊王士性最重要的身份——人文地理学家。
人文地理学，是研究人地关系的学科。通俗点说，就是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不同的地方，文化、经济、生活方式各不相同。
王士性的《广志绎》，就是一部人文地理学著作。绎者，归纳推理也。在书中，他以浙江为例，将人分成了泽国之民、山谷之民与海滨之民：杭、嘉、湖平原水乡，是为泽国之民。金、衢、严、处丘陵险阻，是为山谷之民。宁、绍、台、温连山大海，是为海滨之民。
三种民，有着各自的特点。泽国之民，因当地水运发达，百货所聚，所以富豪多，有奢侈之风。山谷之民，性格跟石头一样硬气，崇尚节俭，喜欢抱团对抗豪绅。海滨之民，靠海吃海，不至于太穷；做生意的人不多，也不至于太富，因而俭奢参半，平民缙绅关系相对和谐。
以上论述，看似简单，但放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是了不起的成果。关于人与地理的关系，先秦的《礼记·王制》篇提出：“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颇有地理环境决定论的意思。王士性在此基础上，进行更加具体的阐述——生活在不同地理环境中的人们，有着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以及阶层之间的关系。换而言之，地理环境对物质、精神、制度等层面，均有深刻影响。
与王士性有相似论述的，是德国哲学家黑格尔。他在《历史哲学》中，将世界分为高地、平原和滨海三类区域。以蒙古、阿拉伯为代表的高地居民，过着家长制的生活，“绝无法律关系的存在”。以中国、印度、埃及为代表的平原居民，以农耕为业，“土地之所有权与各项法律关系又随之而生”。以欧洲为代表的滨海居民，面临大海的威胁，激起了生存的勇气，既从事海盗式的掠夺，也从事商业与正当的利润。
黑格尔生活在18到19世纪，比王士性要晚200多年——不是说“中国就比西方牛”，只是表明，闻道有先后，在不同的时空，两位哲人有着不约而同的思考。
王士性青壮年时宦游天下，晚年走不动了，就静下心来，用“笔记体”的方式著《广志绎》。该书现存五卷，包含了两都（南北两直隶），江北四省（河南、陕西、山东、山西），江南诸省（浙江、江西、湖广、广东），西南四省（四川、广西、云南、贵州）等地。当中有许多有趣的记载，比如北京妇女喜欢旅游、姑苏人聪慧好古、庆阳缘边人善蛊术等等。而作为台州人，王士性在《广志绎》中，也写了不少家乡的人与事。
王士性认为，台州是“一郡连山，围在海外”的“另一乾坤”。东边是海；西边是括苍山；北边是天姥、天台诸山，过了四明山就是海；南边是永嘉诸山，过了雁荡山又是海。由于交通不便，就很少对外通商，当地人以捕鱼、农耕为主，虽没有其他地方繁华，风俗倒也淳朴。
台州自古为仙佛之林。《道书》中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有8处在台州。刘晨阮肇、寒山拾得、紫阳真人、司马承祯、智者大师等，都与台州密切相关。
浙江的十一所郡城，台州的城池最险，西南两面临大江，北边是崇山峻岭，东边又有大海，易守难攻，倭寇曾数次兵临城下，都无功而返。
台州的粮食产量能自给自足，“稻麦菽粟尚有余饶”。北边的宁波人口多，所以经常到台州进粮食。如果台州不给粮，那宁波可要告急了。
浙江物产丰富，杭州是省城，集纳百货，其余各地都有“拳头产品”，湖州的丝，嘉兴的绢，绍兴的茶和酒，宁波的海产品，处州的瓷器，严州的漆，衢州的橘子，温州的漆器，金华的酒，都很有名。唯独台州，海货虽多，但说不出哪样最具代表性。
台州人重气节，“正学先生”方孝孺就是台州宁海人，靖难之役后，他与夫人、门生慷慨赴死。黄岩、仙居、临海都有死节之士。就连东湖一无名樵夫，都投湖殉节。“自古节义之盛，无过此一时者。”
王士性对自己是台州人的身份非常骄傲，书中写到台州时，都亲切地称为“吾台”。出门在外，他自称“天台王士性”。
明万历九年（1581）六月，王士性到嵩山游历，造访少林寺，参观达摩面壁石后，写下了一首诗：“活人做死事，难向一切说。打破这片石，方许见如来。”这首诗被刻在石碑上，至今矗立于少林寺初祖庵大殿后的露台，落款正是——天台王士性。
参考文献：《王士性集》/朱汝略点校、《王士性及其〈广志绎〉》/徐建春
来源：台州日报